那一场年轻的冒险——迷走太原
三.迷走太原
绿皮车•白莲花
这次差点没有挤上车。那种最原始的绿皮火车,厕所的味道通常弥漫半个车厢,老式的硬
皮座椅呈九十度的直角。很多农民工乘着这班火车去太原。他们大多黝黑,精壮,扛着与
身体不成比例的编织袋。和我坐在一起的是一个四十几岁满脸黄油的肥胖妇女,抱着一个
白皙最多只有一岁的孩子,应该是她的小孙女。她的女儿在太原打工,她抱着她,挤在这
班最廉价的夜班火车上,带她去看看她。这三个“她”,织成了多少日日夜夜的挂念和无
奈。规矩、秩序、法律,冷漠、自私、严酷,当脉脉温情成了电视节目里的烂俗套路而世
事炎凉却是每个微小无力的个体必须面对的状态时,我脸朝着车窗,缝隙里积攒着深黑色
的煤灰,玻璃上泛着肮脏的油污。身体很快被空气中随处弥漫的油腻侵占,手掌、脖颈、
腋窝、膝盖窝、脚板心都汗涔涔黏答答。火车不紧不慢的摇着。我还有十二个小时才能到
达太原。对面的小两口年龄加起来不超过四十岁,穿着仿的很粗劣的名牌T恤。男孩子的手
机链随着连电话或者来信息会闪出红黄蓝的光芒。他很开心的和怀抱里的女孩分享着他收
到的短信。孩子哭了。女人用两支肥壮的胳膊拖着她,用类似念经的慈悲绵长的语调哄着
她:快到了,快到了,就要见到妈妈了。时间如同粘滞在我皮肤最敏感的地方的汗液一样
,黏答答的不肯走。
又是四个小时。凌晨三点半了。我恍恍惚惚的睡着,恍恍惚惚的醒来,如此这般重复了多
少次,我自己也数不清。车厢里很沉默,我抬起眼皮,看见一个男人站着倚在入口处的门
框上,似乎睡着了。孩子睡得很香,那个女人勉强将她的屁股挨着座椅的边缘,剩下的空
间都让那个莲花般洁白的婴孩。她曾经也是莲花般的吧。夏夜干燥的风从窗缝里塞进来,
携带着这条铁路线上那属于山西的特有的煤灰。口有点渴,但不能大口喝水,上厕所意味
着要从几十个挤得密不透风的躯体间挤过。
清晨五六点天大亮了。从榆次到榆林的铁道线边有一片火烧般壮美的丹霞。没有在任何旅
游指南上看到过关于他的介绍,他就这么热烈的燃烧着,紫红、赤红、浅红、橘黄的色带
层层叠叠,布满整片山丘。这般景象持续了五六分钟,便从车窗外消失了。我多想跳下火
车,去拥抱这些野性的风景。没有混泥土的围栏,没有故作原始的木梯,没有门票,没有
导游,没有旅游团,只有湛蓝的天空和丝丝缕缕白云与他相伴。山坳里或许有一两户人家
,那儿的孩子或许会站在铁路线旁,望着两根银白色轨道汇聚消失的远方,心里想着远方
是什么。有些景色无意给人浪漫,然而却浪漫到极致,让人悸动不已。车厢开始苏醒,方
便面、饼干、水果、卤肉、酒的味道嘈嘈杂杂绞在一起。广播里传来火车晚点两个小时的
消息,一阵高低起落的国骂之后,又归于庸和的状态。或者根本没有人把那多出来的两个
小时车程当回事。汗液和煤灰在我的皮肤上凝结为一层壳。我僵硬的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
,也不想什么。视觉、听觉、嗅觉、触觉都被钝化,似乎是在拒绝感知外在。人失去与外
在的联系之后,就仿佛置于巨大的潜水钟里,钢铁的冰冷和水下绝对的安静让躯壳以内的
那点东西无限膨胀,直至崩裂。幸好到站了。
从座椅地下拉出我的大包,背着它,和民工们背着鼓囊囊的编制口袋没有什么区别。他们
是去讨生活,我是去讨答案。当身体极度疲乏的时候,跃入脑海中最直接的问题往往关乎
身体,但是有那么百分之一的瞬间可能,会是关乎于灵魂和最严肃的哲学问题。不管你有
没有意识到,不管你在事后觉得这是矫情还是装B,它确确实实是这样。我站在十几个小时
拼命挤上来的车厢门口,等着下车。这个时候节奏舒缓多了,人们也不再拥挤,就如同生
与死。千千万万个精子拼命的去和那个卵子汇合,结合成一个胚胎。胚胎拼命汲取母体的
营养成长,再拼命的挣脱子宫来到这个世界,然而面对死亡时,节奏却一下子舒缓下来,
因为向死而生的过程让哪怕是最愚钝的人都明白:别着急,死总归会到来的。就想现在,